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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

所屬書籍: 一甌春

在場的人都驚了,包括清和姊妹,還有鄰府的嬸子們。

雖說小侯爺的一片丹心天地可鑒,但這時候提出來,似乎不是好時機啊。老太太臉上的神情凝注了,扈夫人一時也回不過神來,清如從震驚到憤怒,所需不過一眨眼工夫。

她想不明白,一個遭遇了意外的女孩子,在整夜去向不明的情況下,為什麼還有人上趕著要娶她。清圓究竟哪裡出眾?難道憑她會耍心機,憑她捨得下臉面登門上戶找男人求情么?這些不算優點的優點,在老爺仕途不順時格外特別似的,要是換做平常,足以讓人詬病,足以讓人背後戳彎脊梁骨了。

清如幾乎哭出來,她看向扈夫人,不甘心一場情竇初開就此葬送在清圓手裡。早前她和淳之的相處,明明也很融洽,她還記得那日大佛寺分手,他說只怕要下雨,讓趕車的小廝快些送她回家。他一直客氣喚她二姑娘,她提了一次,說太疏遠,他也改成二妹妹了,還待如何?結果她現在要向四丫頭提親,他明明知道她也喜歡他的,放著一個好好的正頭嫡女不要,偏對一個庶女念念不忘?

可是蔣氏卻覺得很好,四丫頭攀上高枝兒,比二丫頭嫁得風光強百倍。二丫頭那樣的貨色,不過仗著自己出身好,眼睛都長到頭頂上去了,平時見了長輩不哼不哈,連帶那些和她一塊長大的同輩兒們,她也一個都看不起。她是千金萬金的小姐,別人都是糞土,越是這樣自視甚高,栽跟頭的時候越熱鬧。如今不光清和配了好人家,連清圓眼看著也要壓她一頭,倘或那姐兒倆全成了事,二姑娘除非嫁個王爺或進宮做娘娘,否則可扳不回這頹勢來。

蔣氏笑逐顏開,見扈氏不高興,她就滿心歡喜,撫掌道:「給老太太道喜了,四丫頭遇難成祥回來了,好親事也跟著上了門。瞧瞧這一天,白日里還提心弔膽呢,一入夜,好事全來了。」一頭說,一頭瞧了扈夫人一眼,作勢納個福,「給大嫂子道喜啊。」

扈夫人臉上波瀾不驚,一旁的裴氏只笑了笑,轉頭望向老太太。

眼下謝紓不在,老太太是家裡拿主意的人,扈夫人管家猶可,到了孩子們的婚事上頭,還要請老太太的示下。

謝老太太顯然有些猶豫,婚事是好婚事,但未必能順遂,首先頭一條,侯夫人跟前就過不去。

老太太嘆了口氣,「淳之啊,你的心思咱們早就知道了,可上回你母親托觀察使夫人登門說得明明白白,咱們謝家雖沒有你們公侯人家那樣高的門第,禮義廉恥卻是知道的。四丫頭年紀還小,這會子談婚論嫁確實早了些,你呢,年輕公子,想得不長遠,要結一門親事很容易,將來能過好日子才最要緊。如今你看這局面,單憑你的好意,哪裡能夠呢!凡事往前行兩步,也要回頭瞧一瞧,四丫頭人品固然值得你心儀,但她的出身改不了,就算你求得令尊令慈點頭,往後朝夕相對,只怕牙齒要咬破了舌頭。」

李從心有些急,但人既橫了心,很有豁得出去的勇氣。他忖了忖對老太太道:「從上京回幽州這一路我仔細想了一回,老太君會這樣說我也料到了,這本就是老太君一片拳拳愛孫之情,自然無可厚非的,上回家母托觀使夫人上門,也叫我愧疚到今日。可是我對四妹妹的心不變,這趟無論如何我都會求得家裡首肯,若四妹妹覺得同住一府不自在,我們大可分府單過,絕不讓四妹妹受委屈,請老太君看見我這一片真心。」

一個嬌生慣養的貴公子,單槍匹馬上人家求親來,不能說沒有誠意,反倒是誠意做得很足,足得幾乎要讓人動搖了。若說他這番話的可行性,按理說是大有,侯夫人只生了他一個,將來襲爵養她的老,全指著這個兒子,天底下沒有父母能不敗給心頭肉的。

然而究竟怎麼選擇,還是有些兩難,老太太沉下心來,索性打算賭一把,便擰著眉頭說:「你心裡雖喜歡我們四丫頭,只怕家裡有了更中意的姑娘,到時候我們四丫頭豈不尷尬?」

李從心簡直要將一顆心挖出來,直直看著清圓說:「世上好姑娘再多,我只喜歡四妹妹一個。我愛慕四妹妹,春日宴那日對四妹妹一見傾心,直到今天從未更改。這回四妹妹遭遇了這樣的變故,我心裡著實牽掛,倒是把親事定下了,我也算對自己有了交代。這迴向老太君陳情,只是說出我自己的打算,眼下無媒無聘,我不求老太君即刻應准,只要給我這個機會,餘下的一切我自會辦妥。」

他之所以下了這個決心,並不是一拍腦袋定下的,他有他的顧忌。剛才聽沈潤那些話,分明這個案件中還有其他隱情是他不知道的,他直覺清圓這樣孤苦無依地在謝家這口大染缸里求生,毫無意義。她的種種磨難激發出他的保護欲,他希望能夠成為清圓信任和依賴的人,甚至成為她的救贖。一旦他們的婚事議成了,謝家的某些人再想禍害清圓,就要掂量掂量輕重了。

可是當他還在醞釀的時候,忽然意識到可能有另一個人正準備介入,沈潤的強大自不必說,這就催發出他更急切的心情。若不先下手為強,謝家權衡再三,極有可能選擇依附正當紅的權臣。一個京官,一個掌管皇城內外全部警蹕的人,實在是擇婿的最佳人選。他必須加緊再加緊些,今晚就是最好的機會。在變故乍臨,又乍然塵埃落定的時候,謝家老太君未必不會答應這門親事。

果然老太太從他話里砸出了令人心安的承諾,清圓雖得人意兒,她娘對她的影響畢竟始終都在。要是真的能嫁進侯門,於清圓自己也好,於謝家上下也好,都是不錯的一樁姻親。

老太太看看清圓,溫聲道:「四丫頭,這事你自己怎麼打算呢?小侯爺瞧著很真心,但也要你自己有這個意思才好。」

這樁親事里最要緊的人,到這刻才有說話的餘地。清圓起先紅了臉,也意外於李從心的長情,但後來逐漸平靜下來,便發覺一切實在太不妥了。

滿屋子的人都瞧著她,都在等她一個答覆。也許每個人都覺得她沒有拒絕的道理,清如的酸風射眼,更是有推波助瀾的功效。然而婚姻大事關乎一輩子,清圓在這種事上很冷靜,並不像那些深閨中的姑娘,一聽說有青年才俊登門求婚,便失了心智,亂了方寸。

她還是那種淡而謹慎的樣子,對李從心道:「原本我這種閨閣的姑娘,有人上門提親也不當我自己來應你,這回是祖母疼愛,既問我的意思,那我就開誠布公對三公子說了吧!我先要多謝三公子的美意,這程子對咱們家多番照顧,我很領你這份情。可今日你貿然提親,照我看來,委實大為欠妥了。」

這樣的表態,讓在場的人都覺得意外,本以為這門親事幾乎可以敲定了,結果清圓這頭倒出了岔子。嬸子姨娘們面面相覷之餘,連清和清如她們都大感不解。

李從心有些失望,眉間那絲惆悵飛快地掠過,但很快便說是,「四妹妹一向周全,我這回確實魯莽了。」

清圓笑了笑,和聲道:「三公子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,不為其他,只為先前你說的那幾句話,實在讓我有些心驚肉跳。你說打算出去開府單過,可你是侯府嫡子,將來終要承襲爵位家業的,倘或為了一個我,同父母生分,和府里斷絕來往,那我就陷你於不孝不悌,這樣的罪名,恕清圓萬萬承擔不起。古來婚姻講究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三公子若不能遵父母之命,這件事下回就不要再議了。我自小雖在陳家長大,然祖父飽讀詩書,這點子道理,我還是明白的。」一頭說著,一頭望望老太太,「祖母,這是我的愚見,要是有不周全的地方,請祖母為我做主。」

老太太點頭長嘆:「你有這樣的見識,我這個做祖母的難道還能壞了規矩么。原就應該這樣,小侯爺的人品才學自是沒得挑揀,唯獨這一樁,確實草率不得。早前侯夫人的意思,咱們也都心知肚明,這回要是再鬧出些什麼來,我們謝家也是要臉的。小侯爺你瞧……你的心思四丫頭明白了,她女孩兒家面嫩,不好意思說得太透徹,我老太婆就做這個主吧。只要貴府上侯夫人點頭,咱們也有玉成的美意,不過若是不應,那便請小侯爺另擇佳偶吧。」

真是遺憾,除了清如母女,大家都覺得遺憾。好好的一門婚事,要付諸實施其實很有難度,這就要看這位侯公子的本事了。但本事再好,幽州離橫塘千里之遙,要說服家裡也不是一朝一夕,這麼算下來,想成其好事不大容易。

但李從心並不急,他有勢在必得的志氣。人心就是如此,越得不到越耿耿於懷,他望著清圓道:「妹妹也是老太太一樣的意思吧?只要家裡答應,妹妹願意給我這個機會?」

清圓淡淡笑著,「單是答應了,若答應得勉強,那小侯爺還需三思而行。究竟家裡頭和睦要緊,世上女孩兒多了,父母卻只有這二位,還請小侯爺以家門為重。」

這話里未必沒有讓他知難而退的意思,但只要她鬆口,他無論如何要去試試。李從心沒有留下吃席面,轉身便往外去,留下一屋子各懷心事的人,目光往來如織。

裴氏嗟嘆:「我瞧這位小侯爺,真是個實心的人啊。」

蔣氏搖頭,「可惜有個厲害的娘。」

「天下做母親的都是一樣,個個都盼著兒女好。」扈夫人涼涼一笑道,言下之意是既有不稱意的,就說明兒女的選擇不合乎標準,四丫頭這樣的,只會讓他們侯府淪為笑柄。

老太太到這刻才鬆懈下來,捏著眉心道:「真是一會兒天上,一會兒地下。原以為了不得不過你們老爺官場上的風波,誰知道今兒更勝了。」說著擺手,「花廳裡頭席面擺好了,我是沒那個精神了,你們且吃去吧。」

可是老太太不吃,寧肯大家都不吃,哪個八百年沒吃過,還去動那個席面。

既然紛紛都表示沒胃口,扈夫人道:「分派給跟四姑娘去的那些人吧,受了這樣的驚,也要安撫安撫才好。」

清圓哦了聲:「太太,還有那個小廝呢,就那麼不明不白的死了,也得給個交代。」

扈夫人意興闌珊道:「把他老子娘叫進來,從賬上撥三十兩銀子,把人發送了也就是了。」

所以在扈夫人眼裡,一條人命只值三十兩銀子。前陣子一封假信還訛了她五十兩呢,如今一條活生生的命因她沒了,只配得三十兩。

一時上房裡的人都退了出來,眼見得清圓身價倍增,連蔣氏待她也熱絡了不少,切切讓她回去好好歇息,養足精神,復又靦著臉說:「我瞧沈指揮使跟前你也說得上話,你哥哥這會子正尋差事呢,你得閑向沈指揮使美言幾句,看看能不能把你兩個哥哥填進去,終是你們兄妹的意思。」

所謂的兩個哥哥,是指蔣氏的兒子正元和正德。那哥兒倆一個模子里刻出來般不學無術,平時和清圓也沒說過半句話,到了這時候「你哥哥、你哥哥」的,聽上去有些好笑。

清圓道:「二嬸子快別存這份心了,也沒個人家救了命,反求人家安排差事的道理。我如今避禍都來不及,反去招惹是非嗎!」

抱弦趁機道:「姑娘受了驚,又兩地奔波,眼睛都熬瞘?了,咱們快回去吧。」

於是那主僕倆匆匆走了,蔣氏被晾了一道,氣得跺腳之餘又沒有辦法,擰身朝垂花門上去了。

那廂清如追進了她母親的院子,哭喪著臉說:「娘,你聽見沒有,淳之哥哥要娶四丫頭來著……」

扈夫人正是一肚子氣沒地方撒,聽見她這種如泣如訴的聲調,不由低喝了聲:「你給我住嘴!要不是因為你,何至於弄成今天這樣!整日間淳之、淳之的,你是叫豬油蒙了竅么,那起瞎了眼的,有什麼可叫你記掛的?世上好男兒死絕了,你偏要他一個?」

清如被她母親喝得愣住了,可轉瞬迸發出全身的擰勁兒來,在地心扭身跺腳,「可不都死絕了!我就是要他,就算為了不讓四丫頭如願,我也要他!」

扈夫人被她吵得腦仁兒疼,揉著太陽穴閉上了眼睛。

二丫頭是個糊塗蟲,她到這會子還沒想明白,如今棘手的不是李從心,是沈潤。四丫頭招惹的人物一個比一個有來歷,就說沈潤上回白訛了謝家一萬兩銀子,要是這回的事讓他抓住了把柄,接下去只怕要把謝家吸幹了。再者這件事老太太是不知情的,四丫頭無論如何是她的親孫女,要是知道她這個當嫡母的暗中做了這些手腳,哪裡能饒得了她!

越想越頭疼,越想越心驚,清如還在和她鬧,她到最後都有些麻木了,茫然說:「好了好了,再想想法子就是了。」

清如抽抽搭搭,天塌了一般,「有什麼法子,四丫頭都答應了……」

淡月軒里,抱弦也是這樣的憂心。

「姑娘果真打算和三公子結親了么?」

清圓搖了搖頭,不知為什麼,這個問題能引發出沈潤的臉來,她心頭哆嗦了一下,設想今天李從心的求親要是成了,那位指揮使會怎麼收拾她。

抱弦不解,「既這麼,姑娘做什麼不回絕他?」

清圓摘下腰上小荷包擺在床頭,淡聲道:「我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,老太太見我有意,自然把全副心力都挪到三公子身上,殿帥那頭就好搪塞了。我知道丹陽侯府未必能如三公子的願,這樁親事成不了的。」

「萬一要是成了呢?」春台蹲在她腳邊,替她換了軟鞋,邊仰起頭來問,「他和家裡鬧,非姑娘不娶,娶不著姑娘就做和尚去,侯夫人哪裡擰得過他!」

「真要這樣……」清圓嘆了口氣,「一來一往,勢必要耗上好幾個月,就算老太太應准了,還得等老爺的信兒……倘或這麼長時候,我都沒能混出個眉目來,說明我沒用,沒法子替我娘出氣。這麼著也只好嫁人去了,總不能在謝家耗上一輩子吧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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